记者罗兰:在36岁决定成为媒体新人|记者手记
成为一名“专业”记者需要什么?极强的学习能力?吃苦耐劳的精神?灵活应变的能力?
这次,我们选择从“记者”二字出发,区分领域,以某一类型记者为单位,了解他们深度根植于某个特定领域的职业现状,将会遇到哪些人,经历哪些事,又会遇到哪些难题……
以下是记者手记系列第三十四篇,我们采访人物记者罗兰,听她讲述对采访和写作的理解。今年三月,《城堡里的马原》火了。
从流量逻辑来看,这篇没什么修饰性语言、没什么“爆点”的稿子似乎出圈得莫名其妙。
但也恰恰是这种朴素甚至可以说简单的文字,给我们呈现了“马原老年丧子”背后的更多面相。没有激流勇进的歌颂,没有义愤填膺的指责,罗兰用她流水一般平和的叙事方式,在读者心中留下了真实的份量。
而写出这篇稿子时,罗兰入行还不到两年。
此前,她的人生看起来方方正正,在公务员岗位上朝九晚五一干就是十三年。这份外人看来体面稳定的工作却拉扯着罗兰,“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用,自己好像就是一颗螺丝钉,很容易被人代替。”
36岁那年,她从西安搬到北京,从零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名记者。叹服之余,我们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积累和心态让她成长得如此迅速。
代表作品:
前些日子,张雪峰劝退网友报考新闻学的时候,她在朋友圈写道“面对与日俱增的不确定性,唯一能确定的是:我喜欢干什么,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。不说哲学层面的意义,就说这世界已经够无聊的了,不做点自己愿意做的事,这b人生要怎么度过啊?”
以下是深度营和她的对话:
Q:从一个新记者成长为相对有经验的记者,这两个阶段里困难的部分分别是?您如何解决其中的困难?
A:其实我现在也不算有经验,因为到今年6月入行才2年,还算一个新人。刚入行的时候,我觉得最困难的是不知道怎么去把一个故事框架搭起来,我采了那么多,哪些素材是有用的,是应该写进去的,怎么样用这些素材去编织一个故事。
比如像我在真故写的第一个题是40+的单身女性《独身女性:摇摇晃晃的40岁》,我最后写到稿子里的有3个采访对象,那这三个人的故事怎么放到一篇文章里,我是没有概念的。你每一部分要写什么?你怎么样用这些素材去一层一层地去围绕你这个主题来展开?那时候完全是凭感觉。
后来我做了一个梳理,先浏览三个采访对象的素材,找到其中的共性,以及她们面对的现状中,有没有非常突出或尖锐的问题,这部分的场景也许可以放到文章的开头。
像这类描写群像的稿件,就要从三个人的故事中,找到她们面临的困境有没有共性存在,可以用这种共性的内容去串接她们的故事。比如在这篇稿件里,她们当中有的有自己身体上的问题,也有家庭成员生病,让她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,还有工作上遇到了瓶颈等困境。这些问题可以分成哪些方面?其中哪些是有饱满的细节支撑的?怎么样把它呈现出来?这些都可以成为写作的思路。
到现在我觉得最难的是怎么样使故事更丰满,更有血肉感。因为现在换了一个平台,不同平台有自己的调性和要求。以前在真故写稿的时候,我更多地用清晰的逻辑来组织稿件,因为一篇五六千字的稿子,你把事情按逻辑说清楚基本就行了。但现在这个平台的稿子更长,到了七八千甚至上万的篇幅后,需要更有血肉感、细节要更充足,或者需要一种氛围、一种叙述的笔调和风格,篇幅的变化对我来说的是一个新的挑战。
Q:在写作上,您有没有经验或者技巧分享?
A:谈不上什么经验,因为我现在也还是在苦苦摸索之中。写作这件事,我也问过我先生,他写作很多年了,之前也做过记者,我在想他能不能提供给我一些“秘笈”,让我可以突飞猛进。
当时我也是这么问他的:你有什么经验技巧吗?你觉得怎么样能进步得快呢?然后我先生就回答了我三个字,慢慢写。最后,我发现确实是这样,要慢慢写。(笑)
不仅慢慢写,还要一遍遍地改。怎么样进步,还是要在一个具体的题目中去解决。就像我以前学钢琴的时候,我老师就跟我讲过,钢琴的练习曲都是很有针对性的,可能这首就是锻炼某一个技巧,练完这一首,就会掌握这一个技巧点,写作的进步也是在类似的过程中得来的。
生活中的罗兰
Q:在《死亡课没有高分》这篇文章里面,您采用了大量的外围采访,您认为外围采访到什么样的程度是足够的?
A:不止那一篇有采访外围,基本上很多文章都要采外围的。
采到什么程度都可能不够,永远会觉得再多采一点会更好。但写稿有一个期限,不可能无休止采下去。至于这个程度,其实就是你心里的感觉,你觉得这个外围采访它能够体现出人物的血肉感,你想表达的主题有足够的支撑了,就差不多。死亡课那篇当时应该采了有10多个,但后来有的没写进去。
放在操作层面的话,就是要尽量采访得全面深入,甚至有时候要去采访他的对手,以建立尽可能完整的框架。但在心理层面,“采访不够”的感觉是永远存在的。我们采了再多,永远都会觉得还不够了解对方。就像你和一个人生活一辈子,可能到最后也会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他。
前期做了一定量的采访后,开始写作时,可以多给自己一些信心。因为写稿不是写传记,传达的肯定只是他的某一个方面,保证大方向不走偏、不扭曲就足够了。
Q:进行大量的采访之后,怎么在这些庞大的信息中,筛选出比较有用的素材?
A:这应该是困扰所有记者的问题。我们在跟采访对象聊的时候,问题本身是有方向性的,所以聊的东西就是对我写稿子有用的东西,聊完后再去筛选,那肯定也是围绕想表现的主题,围绕我们怎样理解这个人。
其实我挺不喜欢用“素材”这个词的,应该说要在你“获取的东西”里面,找到有哪些是可以呈现他这个人的经历的。他是个怎样的人?他身上的故事、他身上的变化是怎样发生的?
我觉得大家都在不断地解决这个问题。有时初稿写出来后,编辑也会觉得不太够,或者哪一块是没有必要写进去的,这些情况都很常见。写稿的过程就是不断理解采访对象的过程,最后怎么把我们的理解呈现出来,最终决定了我们选取哪些内容。
Q:您的一篇报道《被泼汽油烧伤后的11年》,采访了一个受过创伤的人。想借此问问您,与一些有过创伤的人群接触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?
A:相较于常规的采访,你需要更尊重对方的感受、更保护对方。
我记得我和那个被泼汽油烧伤的女孩聊了3次,采访就是一个大家相互建立信任的过程,相对我常规的采访,一开始我会更谨慎,然后慢慢地和对方建立起一些信任,之后我可以初步判断她对于创伤的态度是怎样的,是想隐藏还是想倾诉。
大概判断出采访对象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之后,就据此来调整下一步采访的方式。如果ta是很想倾诉的,那我就可以进一步问。当然问的时候,措辞和提问方式仍然要注意去保护ta、尊重ta;如果ta表现出应激反应,完全不想提,那可以暂时放一下,先跟ta说说别的,等你们之间的信任和了解再多一些以后,再看看有没有探讨创伤的可能性,或者是迂回一些,换一种提问的方式。
我记得我采那个被烧伤的女孩的时候,她一开始愿意接受采访,但在采访中途,我能明显感觉到虽然她表面上挺开朗,但再深入一点聊会发现她把自己包裹了起来,她打造了一种看上去很强大的表象来保护自己。
那个女孩经历了巨大的创痛,是我们完全没有办法想象的。一个人在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后,她对待外界的态度可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,我觉得这些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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